人工智能时代的供应链人才培养——访宁波（中国）供应链创新学院院长郭杰群博士

宁波（中国）供应链创新学院是宁波市人民政府与麻省理工学院（MIT）合作共建的国内第一所供应链管理的专业科研机构，院长郭杰群博士是国家重大人才引进工程入选者，并兼任麻省理工学院运输与物流中心研究员，他结合丰富的实践经验，分享了对供应链人才培养、产学研融合发展、企业供应链升级等方面的思考。

前言

早在2017年，国家就将供应链的创新与应用上升为国家战略。与此同时，人工智能时代来临，数字化、可视化、可感知、可调节的智慧供应链创新体系成为企业打造竞争力的核心。在此背景下，企业对于供应链管理人才的需求已然发生巨大变化，供应链人才的培养正在面临新挑战。

宁波（中国）供应链创新学院（以下简称“宁创学院”）是宁波市人民政府和麻省理工学院（MIT）在2016年合作共建的中国第一家供应链管理科研教学机构，也是麻省理工学院全球供应链与物流卓越网络在亚洲的唯一成员。2016年宁创学院正式运行，开始着力培养高层次、国际化供应链管理人才，并迅速与产业界展开密切合作，为提升企业的全球竞争力和打造产教深度融合的协同创新体系而践行。

作为宁波（中国）供应链创新学院院长，郭杰群博士是国家重大人才引进工程入选者，并兼任麻省理工学院运输与物流中心研究员。近日，本刊记者对郭杰群院长进行专访，请他围绕人工智能时代的供应链人才培养，以及宁创学院在产学研方面的实践经验进行了深入分享。

郭杰群

宁波（中国）供应链创新学院院长

记者：中国企业的供应链发展正在发生哪些明显变化？主要影响有哪些？

郭杰群：近些年，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全球供应链面临着百年未有之变化与挑战。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环境不确定性大大增加，而这种不确定性同时体现在需求和供给两个层面。

在需求层面，一方面全球经济发展面临阻力，受疫情影响，通货膨胀使得需求能力萎缩；另一方面技术进步使得原本的需求结构发生变化；再加上地缘冲突、政府政策改变等人为因素，大众消费意愿也发生显著改变。

在供给层面，全球化的停滞使得原本流动的市场遭受严重挑战，原本理所当然的、稳定的、低廉的原材料供应不再成为可能，企业成本极大增加，生产效率下降。在需求与供给向下滑动之时，双方负向的反复传导使得问题日益加剧。

在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近20年里，中国商业环境的主旋律是增长。在这种环境中，企业愿意加杠杆，扩产能。反映在供应链方面，企业发展逻辑是规模大于效率。外贸企业做海外市场时，可以大胆地扩产线、囤货；物流企业在设计仓库时，可以大胆地先开仓再做优化；少有企业会结合自身产品（服务）的供应链结构，去做理性的基于需求、供给、流通的全局最优的供应链设计。当“音乐之声”戛然而止时，过去这种确定的增长逻辑不再成立，如何在存量空间中进行优化，提高效率，并寻找新的突破点，将是企业供应链管理者不得不解决的生死攸关的问题。

令人欣喜的是，我们也看到积极的信号。比如，数字技术正在创造一个更加具有想象力的时代。人工智能的兴起，对于供应链各个环节的稳定、效率、安全都创造了新的思考维度。当企业可以利用技术更好地在复杂供应链系统中融合人、技术、产品，则新的时代也将来临。

记者：以上发展变化对我国的供应链人才培养提出了哪些新要求？我国高校在人才培养方面该如何进行强化？

郭杰群：供应链管理是针对不确定性环境的复杂的系统工程，也是综合数据科学、金融、经济、法律、工程、信息技术、管理、人文学科等知识的复合型学科。在当前不确定性显著增加的时代，供应链人才的可获得性对企业发展极为重要。

2008年我国才开始招收第一届供应链管理专业的本科生，目前整个供应链管理人才培养体系刚刚起步，学科的人才培养体系尚不完善。在基础的人才培养上，大多数从业人员是从物流、单证、贸易等学科延展出来，高层次的供应链人才培养缺乏。此外，教材也与发达国家有一定距离。

宁创学院外观

我国高校在供应链人才培养方面，需做四个方面的强化：

1.加强跨学科的课程体系建设，培养学生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特别是数学能力。

2.加强高校与企业的合作，将企业的实际问题，纳入到产学研的框架里进行研究。

3.加强与海外一流高校专业的互动，学习他们的专业课程体系，缩短自行研发的时间。

4.加强培养面向未来的供应链人才，培养具有前瞻思维的专业人士。

记者：近年来，宁创学院围绕“供应链人才培养”开展了哪些具体工作？

郭杰群：宁创学院是宁波市人民政府与麻省理工学院（MIT）合作共建的。应该说，宁波市政府对供应链的理解与布局非常具有前瞻性。我们从创院的第一天起，就将目标设定为“立足中国实际情况，链接全球智慧，为国家培养解决未来供应链问题的高等专业人才”。这是我们学院的使命。围绕着这一使命，我们开展了一系列工作：

宁创学院与合作伙伴就麻省理工学院SCALE – 宁波诺丁汉大学供应链管理硕士项目签约

1.招聘全球一流人才

学院不断吸纳全球的一流人才，如全职聘请海外教授，柔性引进MIT以及其他全球一线知名科研院所教授。目前，学院双聘教授中含诺贝尔奖得主1名，中外院士3名，国家级专家8名。此外，还通过博士后工作站加速培养高层次人才。这些专家也深入参与到学院的各项课程、研究、项目当中。

宁创学院学生在麻省理工学院与麻省理工学院学生合影

2.加大产学研交流合作

学院积极地与工业界开展交流合作，与多家跨国、大型企业开展联合实验室（研究中心），围绕企业经营的实际问题开展供应链的专项研究。同时，学院也与各级政府加强合作，参与政策规划，发挥智库作用。学院开展各类型的专业定制化课程培养60多场，为包括麦当劳（中国）、联想、蒙牛等企业培养人才数万人。

3.增强学生与实践的互动

学院的座右铭是“求知·践行”。在学院研究生教育中，我们积极推动业界导师与学生的互动，将学生的教学与企业的案例进行深度融合，扩大学生的视野。同时，学院也鼓励学生参加国际、国内供应链管理大赛，培养他们的创新性能力。很多学生在毕业之前，就已经被大型企业锁定，使得毕业生就业一直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

宁创学院学生&麻省理工学院学生论文展览会

4.培养跨学科的供应链人才

对于非学位教学，学院引进了麻省理工学院供应链管理微硕士课程，在国内建立起第一个供应链管理专业教学平台 ——“宁创在线”，开设有80多个课程学习模块。同时，学院践行“供应链+”的课程设计思路，组织《供创讲堂》系列讲座，邀请来自计算机、金融、法律、工业工程、企业管理、国学等领域的专家学者，围绕供应链跨学科内容进行交流探讨。

记者：宁创学院与产业界联系紧密，请具体介绍下您和团队在数字化供应链创新方面取得的实践成果。

郭杰群：在信息时代，数字化技术的应用，特别是与供应链相结合，很多企业都希望探索与实践，但成功的案例并不很多。因此，我们在工作中，一直积极与企业开展相关的项目合作。

比如，我们与富士康的全资子公司——准时达国际供应链管理有限公司合作，联合开发了AI模型，用以预测跨太平洋海运的到港ETA（预计到达时间）。通过人工智能将集装箱海运过程中的数据纳入模型，提升船舶到港时间的预测，为企业降本增效。

再如，前一段时间集装箱一箱难求，箱价暴涨，但集装箱内货品规格不一致的情况普遍存在，导致集装箱装载效率不高。因此，我们帮助企业通过数字化技术对装载进行优化，使得原本需要两个或更多集装箱的货品，仅用一个集装箱就可完成。

另外，疫情期间出行客访不便，数字孪生技术和元宇宙使得外贸经销商可以搭建线上虚拟场景，规避了不利环境带来的影响。 

当然，在复杂的供应链环节中，类似场景还有很多，我们也期待与更多企业进行合作。

记者：在您看来，中国企业供应链升级中需要把握哪些关键点？

郭杰群：供应链升级涉及的内容非常多，也非常复杂。技术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理念。技术是为战略服务的，如果战略不当，或者高层没有变革的决心，升级不可能达到目的。

1998年，华为准备实施数字化转型，学习IBM的技术，但实施几个月后就面临团队的牢骚和抱怨；他们认为中国有特殊国情，华为有自己的特色，IBM的技术对华为没有针对性。华为总裁任正非并没有妥协，他提出了以IT推动管理进步，并表示“我坚决反对搞中国版的管理、华为特色的管理……搞体系建设，先要站在自我批判的角度，不能固步自封，否则我们不能成功地引进和实施IT。”正是任正非的决心和理念支撑，华为才成功实现转型。此外，我们也要认识到供应链升级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长期积累，一步一个脚印地实干。如果抱着急功近利的思想，则难以发挥技术的作用。

如果说，21世纪的竞争已不是企业与企业的竞争，而是供应链与供应链的竞争。那么，竞争中胜出需要供应链交易方的协作，这种协作体现的是共赢。因此，我们的企业也要从原来只关注自身利益而不顾交易伙伴的诉求模式进行转变，与合作方携手前进才是供应链成功的保障。企业高层应该加强供应链管理的学习，理解供应链管理的目标是什么。我们谈论的所有技术或者供应链升级，实际都应是为这个目标而服务。如果不理解这个目标，再好的技术也无济于事。

此外，企业供应链升级还面临三个方面的挑战：一是数据，当前绝大部分企业的数据质量和数量都不足够；二是人才，很多企业找不到能够带领企业转型的人；三是组织和运营，供应链的转型绝对不可能脱离组织和人而存在，如何实现人、组织与技术的融合，这是一个更大的问题。

记者：您如何看待我国供应链发展趋势？对产学研融合发展有哪些相关建议？

郭杰群：自从党的十九大报告中将现代供应链上升为国策，再加上新冠疫情以及中美贸易争执等因素影响，供应链已经引起企业的高度关注。因此，我国供应链发展的大趋势，是充满阳光，且大可作为的。

德鲁克说过，危机时刻的最大危机，是以过去的方法来看待危机。在一个充满变革的时代中，过去的所有手段和方法都无法解决当前的问题。我们要用面向未来的思维去构建面向未来的供应链竞争力。在这个过程中，产学研合作是一个非常好的方式。

只有通过产学研合作，企业才可以从企业细碎的操作中抽离出来，企业拿出问题、案例、数据，放在一个实验的环境中，借助高校的智力资源探索问题，并且验证解决问题的方法；该方法可以反向在企业运营中进行小规模的验证，并探索推广的可能性。《哈佛商业评论》《财富》杂志都曾经刊文对产学研的重要性进行论述。但其实，无论美国西海岸的硅谷，还是东海岸的波士顿128号公路创新廊道，很多伟大的公司都是产学研融合发展的产物。我们也希望，在国内的供应链这一领域，未来能与更多企业进行产学研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