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美国工厂》揭示中美文化冲突，从6个维度解读深层原因

由奥巴马夫妇投资的独立纪录片《美国工厂，American Factory》近期上映。

因为题材新颖，内容真实，近距离拍摄了很多福耀高层的对话和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恰好又赶上了中美贸易战的敏感时期，一经播出迅速就上了热搜。

导演Steven Bognar（左一）和Julia Reichert（左三）

纪录片讲述的是中国大型玻璃制造商，福耀集团在2014年3月来到美国俄亥俄州代顿市（Dayton）的莫雷恩，收购了一座废弃的通用汽车工厂，并把它改建成为福耀玻璃美国工厂的故事。

我也在某站上看了这部片子，在110分钟的影片中，折射出了非常多的社会问题，比如很多人都在谈论的中美制造业此消彼长的变化，美国“铁锈带”的经济现状，工会在福耀工厂运营中起到的“负面”作用，福耀中方管理人员对于生产安全的态度等等。

我个人观影感觉，导演Steven Bognar和Julia Reichert想要在本片中表达的一个重要观点是中美文化之间的冲突。

如同海报上的那行字“Cultures collide. Hope survives. 文化碰撞，希望幸存。”这是导演经历三年跟拍后的感悟。

福耀高层为了融合中美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尝试了很多方法，比如向中方员工培训美国文化风俗习惯，派遣美国生产主管到福耀总部交流学习，感受中国人年会的特有魅力。

此外还有中美人员的私人交往，钓鱼，打猎，烧烤，一起过感恩节等拉进人与人关系的活动。

中美双方都竭尽可能地表达出了想要相互了解的意愿，但在实际过程中，由于两国文化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想要在短期之内做到真正的融合是很难的。

在经历了短暂的蜜月之后，矛盾逐渐开始爆发，误解与不满的情绪滋长，美国人认为中方员工不注重安全、环保，而中国人认为美国同事做事慢，工作效率低下。

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UAW）想要拉拢福耀工厂加入，但中方明确表示不欢迎工会介入，最终是由工厂所有员工投票决定工厂命运。

在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明争暗斗以后，结果是福耀员工放弃了UAW，但是中美人员之间信任的裂痕已经被撕开。

工厂不是慈善机构，只有盈利才能生存下去，为了盈利必须淘汰落后的产能、生产方式和效率不达标的人员。

在影片最后，福耀工厂已经开始赚钱，虽然文化冲突依然存在，但也看到了未来的一丝曙光。

福耀为了弥合文化差异进行了很多尝试，在国际上也有一些人类学和社会学的专家机构致力于这方面的研究，帮助大型国际公司克服跨文化和组织的挑战。

Geert Hofstede民族文化维度（Geert Hofstede Dimensions of National Culture）是从六个方面，来对世界各国的文化进行研究分析。

Geert Hofstede教授在上世纪60-70年代对IBM在70多个国家的子公司文化差异进行了研究，随后扩展到了更多的国家和行业领域。

他主要研究了工作场所价值观是如何受文化影响的。在经过多年研究以后，最新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以下六个维度的民族文化：

01 、POWER DISTANCE INDEX

权力距离指数(PDI)

02 、INDIVIDUALISM VERSUS COLLECTIVISM

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IDV)

03 、MASCULINITY VERSUS FEMININITY

男性气质vs女性气质(MAS)

04 、UNCERTAINTY AVOIDANCE INDEX

不确定性规避指数(UAI)

05 、LONG TERM ORIENTATION VERSUS SHORT TERM NORMATIVE ORIENTATION

长期导向与短期规范导向(LTO)

06 、INDULGENCE VERSUS RESTRAINT

放纵与克制(IVR)

我结合着《美国工厂》这部片子，来对照Hofstede文化维度进行深度分析，从而发掘出隐含在中美民族文化异同的原因。Hofstede文化比较工具使用了量化的方式来衡量中美民族文化维度，具体打分情况见下：

数据来源：www.hofstede-insights.com/country-comparison/

粗略看来，中美两国的差异是明显且较大的，除了第3条的MAS除外，其他5项都不在一个频道上。虽然六个维度都已被量化，但研究成果只是一个预估的值，仅供参考。接下来我们逐个来看这些维度的具体情况。

01、权力距离指数

中国80分 vs. 美国40分

这个指数越高，代表社会越是强调等级秩序。受到儒教思想影响，中国社会自古以来都是非常强调等级的，孔子的主张之一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通过严格的等级制度来维持社会的稳定性。儒教思想影响了中国2000多年，时至今日依然非常盛行，等级制度的观念深入人心。

在《美国工厂》影片中，当福耀董事长曹德旺出席年会和访问工厂的时候，都受到了所有员工热烈欢迎，这是在中国很普遍的情况。

美国人非常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在大公司里，即使一个人贵为董事长，另一个只是普通蓝领工人，他们之间的社会地位并没有天壤之别。

基层员工不会因为对方是大领导而表现出畏惧或惶恐，称呼对方的时候是可以直呼其名的。

片中的美国员工主动邀请董事长来家里吃烧烤，放在中国人身上是难以想象的，因为彼此阶层差距太大，普通员工根本不敢开这个口。

不过我们也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烧烤是全世界拉近人际关系的大杀器，适用于任何地方。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

02、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

中国20分 vs. 美国91分

这项分值越高表示越是倾向于个人主义，越低代表更倾向于集体主义。

中国已从农耕社会迈向工业化社会，但是自古以来高度的集体主义精神还在中国人的血液里。

在农耕民族社会里，个体只有依附于集体，才能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下生存繁衍。集体主义的观念始终影响着中国人和其他东亚国家，日本、韩国无一例外。

当福耀的美方主管来总部学习，首先看到的是中方主管集体合唱企业之歌，老美们从没见识过这种阵仗，第一感觉是非常震撼。

这还没完，当美方代表来到车间，看到工人们半军事化的班前例会，又被震撼到了，甚至连一位美方的“中国通”都忍不住来吐槽同胞的散漫。反而是中方同事在安慰他，“美国员工不是烂，是本性如此”。

美国在这个维度得到了91的高分，是非常崇尚个人主义的文化。美国人非常强调个人奋斗，随处都在宣扬个人英雄主义。

我们从美国好莱坞大片里也经常看到此类的场景，《复仇者联盟》中的超级英雄们，谁也不服谁，都想靠一己之力来拯救世界，只有被反派人物一通暴揍后才知道要团结对外。

在这样文化背景下，想要美国人有集体主义精神，除了在军队中就很难见到了。

在影片中，美国主管想要把中国参观福耀工厂时看到的现场管理方式“复制”到美国，却发现根本做不起来，因为美国工人骨子里缺少集体主义的基因。

美国车间的班前例会，很难看到两个姿态一样的人，双手插袋、抱胸，没几个人正眼看着主管，完全一副自由散漫的状态，和之前中方开会时的严肃整齐的场景反差巨大。

对于散漫惯了的美国人，要求他们遵照中方的管理模式，能行得通就是出奇迹了。

03、男性气质vs女性气质

中国66分 vs. 美国62分

这是在六个维度中，中美文化之间差异最小的一个，66和62分代表中美都是男性化的社会，都是以成功作为社会的导向，成功人士会受到更多的认同和赞许。

许多中国人为了实现事业上的成功，牺牲了家庭团聚和个人休闲时间。在镜头里的美方人员得知了真相以后，对中方伙伴表示出了由衷的感激。

与剧中部分情节反映的不同，其实很多的美国人是非常勤劳的，这从美国的法定假日数量上可以看出。

在传统节日圣诞节，全国性的法定假日只有12月24和25两天，相当于我们的除夕夜和大年初一，有些人在12月26日开始就恢复工作了。

全美其他的公众假日数量也屈指可数，也没有像我们国庆的长假期。美国人崇尚“努力成为最好的自己”和“赢者通吃”的文化。

他们愿意展示和讲述自己成功的经历和取得的成就。人们普遍具有积极向上的心态，使得美国社会充满着活力和创造力，相信可以把事情做得更好，也愿意承担更多的责任，表示出一种“我可以，I can”的处事态度。

在纪录片中，中方人员后来也发现当地人并不懒，一些美国人会在下班后，再去做一份兼职来缓解生活的重压。

无论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都是以工作为导向，大多数人重视工作胜于家庭。

04、不确定性规避指数

中国30分 vs. 美国46分

这个指数描述的是人们对于不确定性的态度，数字越高代表着当地工作文化不能容忍离经叛道的人或不同的想法，比如日本人在职场奉行的是下级绝对服从上级的文化。

在日剧《半泽直树》中，主角因为勇于挑战上级权威，不甘于命运摆布，导致了该剧收视率异常火爆，尽管此类剧情是不太可能在现实世界中发生的。

指数越低，意味着可以接受社会的不确定性变化和模棱两可的事情，更加能够适应实际情况和实用主义。

中国的30分是属于偏低的分数，法律和法规可以灵活地适应实际情况，汉语中有很多模棱两可的意思，让西方人很难理解。

中国人适应能力强，富有创业精神。福耀的董事长曹德旺本人就是个最佳例子。

在1983年，曹德旺承包下了福清市高山镇异形玻璃厂，一家年年亏损的乡镇小厂。在他的经营领导下，工厂很快就扭亏为盈，1985年，曹德旺开始进入汽车玻璃市场，并在1987年成立了福耀玻璃有限公司。

现在福耀集团已经是一家全球化的跨国集团，在全世界，每4块汽车玻璃中，就有一块是福耀生产的，市场占有率高达25%。

美国在不确定性规避维度得分低于平均水平（46分）。美国人对新想法、创新产品的接受程度相当高，也愿意尝试一些新的或不同的东西，无论是技术、商业还是食品。

美国人往往对任何人的想法或观点都更宽容，并允许言论自由。

在UAW工会的问题上，我们看到在工厂里有支持和反对的声音，双方都自由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最终也是通过工人投票的方式来决定是否要加入工会。

美国工人积极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会把认为不合理的地方和主管进行交流，特别是在生产安全方面。

05、长期导向与短期规范导向

中国87分 vs. 美国26分

这个维度是用来描绘社会是偏向于尊重传统，还是倾向于与时俱进。

中国得分87分，这个高分值代表社会传统是可以改变的，并能够随着时代发展而变化，意味着我们有着非常务实的文化，尽管中华民族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

在以实用主义为导向的社会中，人们认为真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形势、背景和时间。

能够审时度势的人，才算得上真正的智者。

中国人表现出一种快速适应环境变化的生存能力，并通过节俭和坚毅的精神来取得成果。

福耀当初选择在美国开工厂，就是为了可以更加靠近客户市场和控制成本。汽车玻璃运输成本高，为了留住美国车企这些大客户，在美国办厂是最佳选择。

福耀中方人员来到美国以后，也积极学习当地民俗文化，想要尽快融入美国社会。务实和踏实，是中国制造在过去30多年成为国家以及世界经济发展引擎的重要因素。

美国在这个维度只有26分，可以说是相当遵循于传统的国家，这与我们以前了解的美国不太一样。

事实上美国要比我们想象中的传统得多，很多美国人对“善与恶”有着强烈的态度，并影响着他们对堕胎、安乐死和控枪等事情的看法。

国内经常报道美国频发的枪击事件，虽然一直造成人员伤亡，但由于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的存在，使得限制枪支根本推行不起来，传统观念对于美国人的影响还是颇大的。

思想传统并不意味着美国人在工作创新方面也因循守旧，他们非常勇于尝试新鲜事物。

在企业管理方面，美国人比较看重短期收益，缺乏像日本或是德国人那样的长期发展的策略。当企业经营环境恶化的时候，美国企业倾向于裁员和缩减运营开支，等待情况好转的时候再进行招聘和扩张。

06、放纵与克制

中国24分 vs. 美国68分

这个维度被定义为人们控制欲望和冲动的程度。得分越高，表示为“放纵”，得分越低代表着“克制”。

中国是一个克制的社会，只有24分。在克制的社会里，人们不太重视闲暇时间，反而会控制自己的欲望。

有这种倾向的人会觉得他们的行为受到社会规范的约束，觉得放飞自我总是不太好的。

世界上没有比中国更适合发展制造业的国家了，中国人可以在相对恶劣的环境下长时间的工作，忍受远离与家人和朋友的痛苦。

福耀中方人员来到美国工厂后，并没有增加许多收入，反而要承担更多的压力。

中国人的这份克制才使得福耀美国工厂能够在短短三年之内实现盈利，是数百名中方员工付出了大量的努力和牺牲换来的成果。

美国是一个放纵的社会，努力工作，尽情玩乐。

在通用的时代，代顿工厂的工人们拿着两倍于福耀的工资，过着体面的生活，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习惯于大手大脚过日子。

难怪一名美国老员工发出了感慨“通用给了我很好的生活，他们关门时，这一切就断了。我们再也赚不到那种钱了，那些日子结束了。”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美国工人过惯了享受的日子，再回过头来拿着14美元时薪的工资，自然会有些抱怨。

美国地大物博，国民平均收入高，消费力强，全世界都想把商品卖给美国人赚外汇，所以导致美国物质极大丰富。

普通人对于物质化的生活很难有抵抗力，再加上社会上鼓吹消费主义，还有社会福利的保障，使得美国人习惯于放纵的生活。

那万恶的资本主义啊！

写在最后

文化没有对与错、好与坏之分，只有差异。

在整部影片中，我印象最深的一段是美方人员参加福耀总部年会的时候，一位美国纯爷们儿被中方员工的集体婚礼环节感动了，偷偷地找了个角落抹眼泪儿，并留下了这么一段话。

中美文化虽然存在差异，但彼此之间并不完全是冲突的。相互理解、体谅，找出双方价值观中重合的部分，摒弃成见，才能实现大家共同的目标。

中国经济的发展，我们会有更多机会走出国门，在海外工作、学习和居住。世界很大，但人与人的思想差异并不大。

主动地去理解其他人的文化，了解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做，什么是他们欣赏或厌恶的行为。

按照别人所认可的方式行事，才能够获取他们的信任，我们最终才有可能把事情办成。